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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30 10:40 作者:李东然 2010年第34期
“惊悚对波兰斯基而言,只是个跳板,他不过是在借此更深地潜入人物多变复杂的内在情绪里,上演波兰斯基的惊心背叛,绝妙双关,扼喉恐怖,掀起观众内心层面上的波澜。”
希区柯克的外衣
“鬼影”(The Ghost,伊万·麦格雷戈〔Ewan Gordon McGregor〕饰)是在整部《鬼影写手》里男主角唯一的称呼,这或许是因为姓名。对一个职业的代笔作家而言,尤其对于这份为前首相亚当·朗(皮尔斯·布鲁斯南〔Pierce Brosnan〕饰)代笔回忆录的差事而言,本来多余。应雇主要求,鬼影来到朗隐居的美国海边小镇,但回忆录的进展并不如想象般顺利,莫名溺毙海边的前任代笔作家麦克·麦卡拉留下的书稿不仅冗长无味,甚至纰漏连连。而此时,朗卷入了一场政治风暴,成了流亡的战争罪疑犯,埋首为朗整理回忆的鬼影,不经意地就走近了真相。但仅更进一步的好奇,就让他的人生陷入了无边险境中。
“罗曼·波兰斯基是那样一类电影人,有本事用焦虑和恐惧扯住在公园林荫道上散步的老妇的脚步。他的电影生涯里没有拍下更多的惊悚片是不小的遗憾,而《鬼影写手》就是一部以国际政治和战争犯罪为背景的彻彻底底的惊悚电影。惊悚对波兰斯基而言,只是个跳板,他不过是在借此更深地潜入人物多变复杂的内在情绪里,上演波兰斯基的惊心背叛,绝妙双关,扼喉恐怖,掀起观众内心层面上的波澜。”《好莱坞报道》(Hollywood Reporter)杂志的著名影评人、专栏作家克里克·哈利卡特(Kirk Honeycutt)如此对本刊记者说。
《鬼影写手》以英国记者、著名小说家罗伯特·哈里斯的小说为基础,波兰斯基亲自操刀改编完成为电影剧本。小说作者哈里斯毫不讳言,小说很大程度上就受到了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的影响,甚至直接借鉴了《蝴蝶梦》的结构。“我很欣赏希区柯克式的惊悚故事——一个普通人被卷入一个奇怪的世界,故事的发展逻辑缜密,但情节却越来越疯狂。”
电影中的鬼影确实非常有希区柯克电影主角的气质,他有一定的人性良知、职业骄傲,又带一点常人不解的偏执,具备一定程度的聪敏,又不足以洞穿周遭的混沌,于是在无知无觉间就把自己推向了一段危情四伏的人生。正如法国著名电影批评家、戛纳电影节艺术顾问皮埃尔·里森特(Pierre Rissient)所言:“在《鬼影写手》中,波兰斯基几乎就是大张旗鼓地想要唤起人们对希区柯克式悬疑的热情和回忆,他肆意用那些希区柯克热衷的阴森音乐,模仿着那些极致化紧张情绪的剪辑方式,以同样完全中心化主人公的叙述方式,来呈现一个无辜而清白无知的人,如何与白日里活生生上演着的梦魇搏斗。”
解释所谓希区柯克式的悬疑,最经典的释义莫过于希区柯克自己的表达——一列英国火车上,面对面坐了两个男人。一个问另一个:“你头上行李架上的东西是什么?”被问的人回答:“是MacGuffin,用来在苏格兰高地捕狮的装置。”问话的人不甘:“可是在苏格兰高地并没有狮子啊?”回答是:“噢,那么,MacGuffin也就不存在了。”
希区柯克的所有电影里,无一例外围绕着一个MacGuffin,从他早期的《房客:关于伦敦雾的故事》(The Lodger: A Story of the London Fog,1926)、《戒指》(The Ring,1927)、《勒索》(Blackmail,1929)到相对后期的《玛蕊涅》(Marnie,1964)、《家族阴谋》(Family Plot,1976),甚至他最著名的《三十九级台阶》(The Thirty-nine Steps,1935)、《眩晕》(Vertigo,1958)和《惊魂记》(Psycho,1960)。
希区柯克说过,童年里他受到了这个世界太多的恐吓,所以他的人生乐趣在于用电影来恐吓这个世界。这当然是带着无限谦卑的玩笑,正如不能因为人生的结局注定一死,就用一场故弄玄虚来定义人生一样。希区柯克的悬疑,至今之所以被称为经典,是因为希氏在电影语言和人的心灵深处搭建了一套完整的交流机制。
“初看上去,《鬼影写手》确实是很经典的希区柯克式惊悚,整部电影精确得就像是完美绝伦的建筑。波兰斯基很好地利用了希区柯克式的电影语言,蒙太奇,音乐,布光,甚至是一个个似是而非却充满不祥预感的人物、对白,足以让观众随着主人公一起,在那个昏晦湿冷的海边经历了一场谎言、背叛甚至谋杀交织的噩梦。甚至你能看到,为了与希区柯克风格趋同,波兰斯基完全放弃了曾经永不餍足的血腥和暴力场面。但是,希区柯克只是《鬼影写手》的一个方面,就像是电影的外衣,任何熟悉波兰斯基电影的人都能说出这部电影究竟有多么波兰斯基。波兰斯基精心营造恐惧,但是对于他而言,可不是真真假假与你说个能吓唬你一下的故事而已。”皮埃尔这样告诉本刊记者。
探险人性最幽闭的角落
如果说,希区柯克是电影魔术师,乐于用电影语言挑逗观众的心理感受,那么,波兰斯基自始至终都更像撒旦的使者,或者说是一个无畏的侦探。他乐于去碰触那些人们害怕触及的遮掩在日常生活之下的东西。皮埃尔说:“波兰斯基自始至终都具有非常明显的社会学趣味,又深受欧洲古典主义文学、哲学的影响,这才是波兰斯基电影的特征。”
《鬼影写手》小说的社会趣味不言自明,来自《纽约观察家》的书评就这样评介这部小说:“这真是一部重要的作品,如果当真,那么不仅上演在英国,上演在整个世界的秩序中,而且种种对西方世界现实的疑惑,全部就会了然于胸。”
从小说到电影,故事虽然并没有偏离与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开的玩笑,但是“如果说小说可以是带有国籍色彩的,话题也是关于英国或者说西方世界的政治体系,那么电影则完全是波兰斯基的个人世界。托尼·布莱尔和希区柯克一样,不过都是随时就可以脱去的外衣,电影的核心只有鬼影,The Ghost不妨就完完全全把他看做了波兰斯基自己的化身,他对人性深处幽暗角落的又一次探险”。
从27岁时就使自己名震影坛的处女作《水中刀》里那段不安的三人旅程开始,波兰斯基早就清楚,来自心灵深处的害怕是对观众最致命的武器,他依此而创造了自己的电影世界。车窗上树杈影影绰绰的倒影,永远模糊不清的人面,映照出纷繁紊乱的世界中人们内心世界的复杂、茫然和不安,封闭空间内仅用三个人营造而成的故事张力,以及水与刀的丰厚隐喻,使得《水中刀》至今被说成可以与安东尼奥尼的《放大》、《夜》、《蚀》相提并论的诗意、哲学化电影的经典。自此,无论《罗斯玛丽的婴儿》还是《吸血鬼的舞会》,波兰斯基或多或少都会运用这样文学化的电影技巧,甚至因此被说成有一种邪气,在他的镜头里——一阵微风,一场骤雨,甚至一扇大门,都是那样惊心动魄。
《鬼影写手》里就满是阴邪的味道,荒凉的海滩,封闭而孤立的建筑,迷雾和烟雨中,当你感受着和主人公一样的孤立、混沌及慌乱时,汽车里的标准导航音也能叫人魂飞魄散。但是波兰斯基从来不满足于仅仅把观众吓到,他的谜底常常比悬念本身更令人惶恐。如《唐人街》中,那句经典的谜底:“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女儿!”突然闯入人性最幽闭的一角,转瞬的漆黑足以击昏观众。
《鬼影写手》里也有这样的一个谜底,被波兰斯基拍成一个颇有形式感的长镜头,上流社会酒会上,气定神闲的人群中慢慢传递着一张恐怖真相的纸条,内容与形式与当年《唐人街》的惊世骇俗相比,也毫不逊色。因此,《纽约客》的影评开篇直言,《鬼影写手》作为一部格外精确完美的政治惊悚电影,让波兰斯基终于继续了他最擅长而杰出的事情,也让70年代那部迄今无双的《唐人街》有了继续。
这种对恐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以及笼罩作品的挥之不去的黑色,与其说是怎样的艺术观念,不妨说是一种对生命的认识。正如很多人认为生活总体上是明媚的、公正的,就会有一些人确实相反,试想波兰斯基的种种人生经历——“二战”,犹太集中营,屠杀,逃亡,流浪,谋杀,流亡,自然还要包括那纠缠30多年也无法洗脱的罪状。不难理解的是,波兰斯基肯定属于那些对人生持怀疑态度的人,他眼中的世界有点邪恶,正如他所言:“每当我感到快乐的时候,我的内心总会同时产生一种不安的强烈感觉。”
《鬼影写手》也许是迄今唯一一部由波兰斯基在监狱里剪辑和做后期的电影。不久,它就凭借有目共睹的严谨、沉郁,以及越来越宝贵的古典主义叙事追求,为他又迎来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的奖杯。但荣誉对这样一位已经77岁的老人,还能产生怎样的意义呢?已经容不下太多猜想,但对于那些有兴趣走近这位老人的人来说,《鬼影写手》在精密饱满的故事之外,留下这样一些惊心的弦外之音——当鬼影苦心钻研书稿,窗外那个东方面孔的园丁,在肃杀之风中打扫着永远无法聚拢的落叶;自认为找到了真相的鬼影递出了纸条,怀抱书稿匆匆离开,接着就是突然而刺耳的碰撞声。这像极了《唐人街》里最后惊人的枪响,不同的是,如今的波兰斯基不再有兴趣把血腥也拍给观众,反而只留下了喧嚣街头一瞬间凝固起的寂静,伴着散落风中漫天扬起的纸片。它像极了波兰斯基自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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